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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托斯卡納,不設防的攝影棚《刺客信條》是今年下半年最受關注的超級大IP電影,游戲的玩家有限,更多人關心這電影在佛羅倫薩的實景拍攝,很是浮夸地征用了老橋、烏菲茲美術館和百花教堂,甚至在不對公眾開放的瓦薩利走廊里拍追殺場面。于是,熱門電影將又一次成為旅行指南。佛羅倫薩和它所在的托斯卡納大區,長久以來是電影鐘愛的外景地。這一片高海拔的山地,丘陵起伏,橄欖樹和葡萄園覆蓋著大地的漣漪。香檳色的陽光灑滿紅土,用奶白色的白堊石砌成的中世紀修道院掩在濃蔭中,遺世獨立。古驛道順著山勢蜿蜒,沿途夾道是秀氣的柏樹,枝葉形狀優美,一簇一簇像綠色的火焰,伸展到遙遠的地平線,融化在藍天里。有旅行家把這片田園形容成:“風景和生活都像在電影里。”前赴后繼的劇組們像遷徙的生物種群,追索著好季節、好光線和好景致。此地人杰地靈,有美景美酒美人美食的感官享受,也能移步換景走在一部鮮活的藝術史里,作為后來者的電影依賴地愛著托斯卡納,這個不設防的攝影棚。渴望與陽光之城,沒有副本因為一本暢銷書和同名的賣座電影,托斯卡納成了歐洲的香格里拉。《托斯卡納艷陽下》的開篇這樣寫:“我打算在異國買一幢房子,它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巴摩梭羅,它高大、方正,是杏黃色的。它由渴望和陽光組成,就像我。”弗朗西斯·梅耶斯寫這書時,“詩和遠方”尚且沒有泛濫成一個被揶揄的詞。在舊金山州立大學教書的美國女子寫下“意大利是我心靈的指針”,被貼上“文藝雞湯”的標簽,可這標簽并不是貶義的。35歲的知識女性婚姻觸礁,生活狀態跌到谷底,于是遠行千里,尋找別處的生活,花掉全部積蓄在山鄉小鎮上買了一棟搖搖欲墜的老宅。“這是心血來潮吧,或許,這種感覺就如同突然墜入愛河,看上去有些異想天開,實際上卻是出自某種深層次的根源。”十幾年前,小清新和小確幸還沒有大行其道,這樣有點陰柔、有點文氣的絮叨,像初夏河面上吹來的涼風,帶著新鮮干凈、討人喜歡的氣息。戴安·琳恩主演的同名電影拍得極美,把一個半天能走完的小山城,拍成陽光和鮮花的夢幻之城。其實《托斯卡納艷陽下》是個很能引起歧義的名字,書里也好,電影里也好,那個郵票大小的“理想城”,只是托斯卡納大省下屬的阿雷佐省里的一個小城,叫科爾托納。這是一座古老的山城,在托斯卡納的最東沿,臨著翁布里亞,附近是大名鼎鼎的特拉西梅諾湖,發生過歐洲冷兵器時代最著名的一場戰役,迦太基的漢尼拔大將在這里大敗羅馬軍隊。歷史太遠,電影更接人間煙火氣,13年過去了,科爾托納的商業街上仍然貼滿《托斯卡納艷陽下》的電影海報,到處是向日葵,到處是金發白裙的戴安·琳恩。一部電影,徹底地改變了一座小山城的經濟生態。電影的取景地和原作者的房產都成了游客們爭相“到此一游”的景點,在窮游網上能找到詳細的行程攻略:“城東門出去,走3公里,穿過一個有噴泉的廣場,沿著大路一直到一個網球中心,然后路會分叉,一條向下,一條貼著網球中心,沿著緊貼網球中心的路一直走,到151號就到了。”美國式沒心沒肺的大團圓太深入人心,其實科爾托納最近的電影淵源是阿巴斯在那兒拍《合法副本》。朱麗葉·比諾什和英國男中音威廉·西梅爾扮演一對偶然有交集的中年男女,女人帶男人游山城,一路討論“如果贗品能喚起人們的感情,甚至在明知是贗品的情況下仍然被觸動,那么贗品有沒有同等的藝術價值”,他們在城里閑逛時,兩次被路人誤會成一對夫妻,于是文藝討論的話題延續到當事人自身,他們開始假戲真做的角色扮演游戲,“明知對方是‘贗品’,一個孤獨的女人能不能在一個不是她丈夫的男人的心中,喚起重視和認同。”比起阿巴斯在伊朗拍的那些電影,《合法副本》看起來要花哨復雜些,比如女主開車帶男主去山城的路上,有十幾分鐘,山路彎彎,阿巴斯既沒有用他擅長的抒情大遠景,也沒有拉近了鏡頭拍演員的臉部特寫,攝影機靈活極了,掃過街景,看著車子駛上山坡,從車外探入駕駛座,暗示兩個人在試探中拉近距離,等到對話展開,鏡頭再次轉向窗外,在他們聊天時,畫面掠過沿途的草木,然后看到中世紀的城墻出現在視線里。當對白讓男女主角的模樣一點點清晰起來時,科爾托納的自然與人文風景也豐滿壯闊起來。阿巴斯在一次訪談里說,托斯卡納的陽光、山地、教堂和藝術品,是和男女主角同等重要的角色:“雖然比諾什和西梅爾一直在討論贗品和副本,但他們的表演是沒有副本的,托斯卡納也沒有副本。”心靈之旅的驛站,被孤獨靈魂丈量的空間整個托斯卡納區除了首府佛羅倫薩,錫耶納也是著名的文藝復興之城,市中心的田野廣場是歐洲現存最大的中世紀廣場,《007大破量子危機》在這里拍了最重頭的一場追捕戲。錫耶納城所在的錫耶納省,是一片風景奇秀的丘陵,漫山的橄欖樹和葡萄園里,星散著大小教堂、修道院和古堡莊園,幾乎是個露天的片場。處在佛羅倫薩和錫耶納城之間的一片山勢和緩的地區,是意大利最出名的酒鄉基安蒂。貝托魯奇以當地的布羅里奧城堡為主要場景,拍了一部生命欲望直白的《偷香》。開始于19歲少女顛簸的旅途,類似手持攝影的畫面,搖晃動蕩,直到旅程終點,油畫般明麗的村莊在女孩眼前展開。很少有人能像貝托魯奇這樣,拍出田野旺盛的生命力。陽光是金色的,麥田是金色的,葡萄園是金色的,陽光穿越橄欖樹,照著一池碧水里男女老少赤條條的身體,也是金色的。電影里,死去的母親留下的日記里寫著:意大利啊,那既黑且靜的夜,你把我帶到哪里?這本日記把女孩露西帶到了托斯卡納。扮演露西的麗芙·泰勒,正在她最美的時候,像枝頭汁水飽滿的蜜桃,眼睛里閃爍著艷陽的光芒和渴望。貝托魯奇讓我們借著這雙最美的眼睛,看到托斯卡納鄉間最美的風景。除了《偷香》,同樣讓當地人與有榮焉的是《英國病人》。其實《英國病人》最讓人驚艷的一幕,并不是發生在錫耶納。電影里大胡子的錫克族士兵有一天晚上帶著比諾什扮演的愛人驅車老遠去一個教堂里看壁畫,在黑暗的密室里,劃著的燃燒棒照亮整堵墻面,幾百年前的濕壁畫栩栩如生。這個教堂在錫耶納東邊的小城阿雷佐,叫“圣弗朗西斯科大教堂”,那幅壁畫是以弗朗西斯科為主角的“真十字架傳奇”。至于比諾什照顧“英國病人”的那所修道院,本身并不特別,在托斯卡納區,有成百上千被時間拋棄在荒野中的修道院,它們在歲月中沒落,人跡罕至,巖石斑駁,只和烈日、飛鳥、還有鄉間的季風作伴。“英國病人”棲身的修道院,就是這樣普通的一座,掩映在橄欖樹下。當然,在小說里,就是一片平淡、日常的屋檐短暫地收容了兩枚枯枝敗葉的靈魂。看過電影的人們如果站到這座頹敗的建筑前,即便是站在初夏明媚的眼光下,仍然會在心頭泛起一點潮濕的感觸。電影給這個平淡的場所籠上奇特的靈韻之光,一瞬間,想象征服了現實,這殘留在土地上的建筑,喚回了電影中那個有著瘋狂激情和瘋狂幻滅的世界。電影塑造了我們對風景的期待。阿巴斯說他拍《合法副本》時,絕不把電影里的托斯卡納小城當作“副本”看待。其實,一旦電影成了旅行的指南,電影才是“原本”,我們在旅途中全部的期待和尋找,是尋找電影的副本。錫耶納城30公里的郊外,有一座中世紀的修道院,那是一座規模宏大的教堂,以圣人加爾加諾的名字命名,他在這里扶著十字架去世。歲月消磨,這座修道院的頂部完全地被毀了,建筑的主體格局保留著,藍天成了它的穹頂。年復一年,因為雨季積水,地上長出層疊的青苔。它孤獨地佇立在一條鄉間小路的盡頭,群鳥盤旋著飛入褪色的磚墻之間,又振翅沖向藍天,地面蒼苔滑擦,這個畫面太過陰翳憂傷,會讓人錯覺陽光在這里是多余的,這座建筑只該出現在陰冷纏綿的雨水里。很快反應過來,不是陽光唐突了風景,只是塔可夫斯基的《鄉愁》太過深入心中。在《鄉愁》里,把自己放逐在意大利的作家戈爾特察科夫,在痛苦和撕扯中領悟孤獨,那座恍在夢中的無頂教堂,就是加爾加諾修道院。塔可夫斯基從沒有在日記里明確地提過他怎樣在托斯卡納鄉間尋找到這個拍攝場所,確切說,這部大半在意大利完成拍攝的《鄉愁》,電影里很少能看到意大利的事物,那些薄霧迷茫的畫面更像是導演故鄉的風景。他在異國重組了景致,把一場身外之旅變成了內心跋涉,在他鏡頭下的加爾加諾修道院,懸浮在意大利和俄羅斯之間,飄蕩在成年和童年之間,成了一個沒有實際地域的場所,一個被孤獨靈魂丈量的空間。維斯康蒂也是這樣。他在比薩和錫耶納兩省交接的中世紀小城沃爾泰拉拍《北斗七星》,臨終前在紅葉落滿城墻的盧卡拍他的遺作《無辜者》,但是在任何一部電影里,這些場所脫離了客觀層面的地理意義,成為導演內心之旅的驛站。沃爾泰拉因為《暮光之城》的取景,成了偶像派的新興旅游小城。然而在《北斗七星》里,在維斯康蒂的鏡頭下,這是只屬于黑夜的心碎之城。姐姐和弟弟的重逢,在夜幕下的莊園里,山區的野風刮起來仿佛一生一世;午夜里,各懷心事的姐夫和小舅子在古老的教堂前言不由衷地談著他們對同一個女人的愛;所有的人在夜的掩護下談論黑暗的過去和隱秘的激情,而在陽光下發生的,全是謊言、決裂和死亡。《北斗七星》里的沃爾泰拉是維斯康蒂內心的幻城,摧枯拉朽的一片遺址,既莊嚴又頹唐,可它遠比現世的沃爾泰拉更頑固。看得見風景的房間,看得見電影的佛羅倫薩整個托斯卡納區上鏡最多的,還是首府佛羅倫薩。坐火車到佛羅倫薩的觀光客,會循著這條經典路線走:出火車站,從新圣母瑪利亞大殿走到圣洛倫佐教堂,行至圣馬可教堂,穿過圣母領報廣場,這就到了百花大教堂,走去圣十字教堂,從這里走向阿諾河畔,途經烏菲茲美術館,從老橋過河,直下美蒂奇家族的皮蒂宮。沿著這條步行線路,走到烏菲茲美術館時,會看到出口的地方豎著一塊大屏幕,放映所有在這里取過景的電影片段混剪。影評人衛西諦說起他在佛羅倫薩短居時,有次在這屏幕前站了幾分鐘,就辨出了幾十部電影。《你不要走》的馬思楚安尼在市政廣場散步;《漢尼拔》的安東尼·霍普金斯進新圣母瑪利亞藥房買香水,這是世界上最氣派的香水店,一覽眾山小,也是姑娘們魂牽夢繞的銷金窟;導演德·帕爾馬把希區柯克的《迷魂計》翻拍成《迷情記》,舊金山轉場翡冷翠,金·諾瓦克縱身一躍的舊金山南的西班牙教堂,換成女主角在米開朗基羅廣場上方的圣米尼亞托教堂香消玉殞……最出名的,還是詹姆斯·伊沃利導演的《看得見風景的房間》。E·M·福斯特的小說相遇文藝復興的風景,伊沃利用文學名著改編的品質電影捍衛著英國保守派那一路電影的地平線,考究,典雅,克己復禮,書卷氣十足。開場因為一個典型的意大利式失誤,兩戶英國體面人家為一間“看得見風景的房間”嘰歪,英國式以退為進又夾槍帶棒的碎嘴,發生在意大利的異國情調里,是極妙的對比。文藝復興留下來蓬勃爽朗的環境,襯著英國人別別扭扭的言不由衷,演變成一場小荒唐的諧謔劇。這電影的妙處,在于伊沃利既能細膩婉轉地體會福斯特小說里的九曲十八彎,也能讓佛羅倫薩呈現出它自有的大氣。既甜又萌的姑娘和漂亮的男孩在看得見風景的窗臺上定情,窗外景色端莊,歷史儼然,都退到背景里,小兒女柔情似水,太嫵媚了。畢竟是30年前的電影,現在英劇里的女主角越來越悍,福斯特小說和伊沃利電影里的閨閣女子,都是遙遠的背影。如今,在佛羅倫薩取景的“大電影”也換了畫風,不再是長裙、茶會、遮陽傘,古典的姿態和古典的情愛,俱往矣。當地人最期待的大IP電影是《刺客信條》,大電影有大動作,為了拍一場追逐戲,說服當地政府把整座老橋給封了,并且開啟了橋上層連接著烏菲茲美術館和皮蒂宮的瓦薩利走廊。這是一條基本不向公眾開放、也很少有人知道的“密道”,以至于城里的導游們都覺得,這電影上映后,老橋上的游客要擠到河里。喬治·瓦薩利在1564年設計了這條封閉的私家走廊,一頭在美蒂奇家族居住的皮蒂宮,經過老橋,另一頭連著家族辦公地烏菲茲宮,名義上是為當時公爵兒子的婚禮設計,其實是公爵本人擔心從家到辦公地和教堂的路上遇刺,不想從販夫走卒云集的老橋上過河。有了這條走廊,他變相在公共領域里新辟了私人的權力范圍。這條回響著皇家足音的走廊里,掛著16世紀以來最稀罕的一批藝術家自畫像,從委拉斯凱茲到夏加爾。它至今不直接對公眾開放,參觀者要經過繁瑣的預約,全程需由美術館員工陪同,允許逗留的時間不超過1小時。不是沒有電影拍過這條近乎成為神話的“瓦薩利走廊”,那是羅西里尼《戰火》里一個讓人心碎的段落。二戰的尾聲,盟軍和德軍隔著阿諾河對峙,盟軍的指揮部設在皮蒂宮邊上的波波里花園。河上所有的橋都被德軍炸了,只剩老橋安然。盟軍過不了河,老城久攻不下,被轟成斷井殘垣。游擊隊員在老城里和德軍打巷戰,死傷慘烈。在盟軍醫院里做護士的女孩惦記著她在游擊隊里的愛人,“雖千萬人吾往矣”地要跟著通訊員過河。他們冒險穿越瓦薩利走廊,從波波里花園出發,頂著流彈穿過老橋上方,進入烏菲茲美術館,九死一生到對岸和游擊隊會合,女孩卻被告知她的愛人已陣亡。瓦薩利走廊從皇家的權力和傳奇中掙脫出來,撤空了藝術品以后,那里空蕩蕩得像修道院的長廊。炮火中,陽光仍然潔白耀眼,信仰者奔跑在陽光里,犧牲者奔向他們的祭壇。沒有哪個導演像羅西里尼這樣拍過佛羅倫薩,沒有游客,沒有光環,沒有名勝,承受了災難和死亡以后,在滿目瘡痍的廢墟上,唯一清晰的是時間生生不息的流逝,像阿諾河的流水。《戰火》里這段佛羅倫薩的故事只有20分鐘,但所有以佛羅倫薩為背景的電影在它面前黯然失色,羅西里尼既不向歷史借債也不剝削藝術的價值,他唯獨尊重了佛羅倫薩的肅穆。(記者柳青)(責編:湯詩瑤、陳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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